李勇

母亲贺抒玉走了5年，一直没觉得她走远。

我常常梦见她，耳旁回响着她的声音，脑海浮现着她的面容。每次从梦中醒来，我都若有所思，恍恍惚惚好一阵子才慢慢缓过来，仿佛她离开这件事很不真实，仿佛她的气息弥漫在我的周围。我能感受到她的存在，被她慈祥的目光注视着。

母亲35岁时生了我，在我55岁的时候，她走了。我的人生由此分成两个部分：呵护我牵挂我的她，思念她怀念她的我。多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回到充满爱和温暖的时光，回到她和我们一起吃饭聊天、一起开怀欢笑的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那一幅幅美好的画面，如同珍珠串成的手链，与我的脉搏同在；那淡淡的隽永的回忆，如同大海赠予的浪花，吹拂着我的余生。

母亲古道热肠，一生牵挂和惦念的人很多，不仅有亲人、朋友、同事、老乡，还有那些在艰苦环境中勤奋笔耕、顽强坚守的青年。她是很多人的主心骨，大家有心事会找她倾诉、有难事想请她帮助、有好事愿与她分享。当了《延河》杂志30多年副主编的母亲，帮助过很多天南海北的作者，路遥就是其中的一位。

1973年，母亲和同事到陕北组稿时，遇到了年轻的路遥，并把他的小说《优胜红旗》刊发在《陕西文艺》上。过了几年，路遥调进了陕西省作协《延河》编辑部小说组。1982年，中篇小说《人生》发表了，路遥一举成名。

路遥曾对我说，我母亲对他有恩，在他创作路上的几个关键时刻都拉扯着他。他因为习惯于晚上看书写作，早上不起来，经常快到中午才赶到办公室。母亲一开始批评他迟到，后来知道原因后就很理解他，还说：“你不是因为喝酒打牌睡懒觉迟到的，我知道了。但还是要注意身体，尽量正点上班。”

路遥到西安后，一直是我家的常客，每次总要吃过饭才走。他说：“你家的饭是地道的陕北风味。”我小学五年级就认识了路遥，他每次来，除了和我父母拉话外，还很爱和我闲聊。我俩的共同话题，一是足球，二是国际形势。每逢有足球赛事转播，他就跑我家来一起看。我们一起喊叫，又抱又跳，不亦乐乎。母亲看着我们乐，还不时递上零食、饮料。在省作协大院里，球迷都知道路遥喜欢德国和英格兰的风格，陈忠实偏爱意大利和巴西，贾平凹喜欢踢得精彩好看的。

母亲和路遥的陕北口音都很重。他曾说：“你妈妈到西安几十年，口音却未变，我听着可亲切了。我看你像你妈妈，善于和人交流，以后可以考虑当个记者。”

路遥写《平凡的世界》时，为准确把握时代背景，翻阅了好几年的《人民日报》《参考消息》合订本。他曾经也向往过当记者，并且在作品里描写过记者。我在大学时写过《路遥论》，当记者后也多次报道路遥。他比较喜欢的一篇是刊发在新华社《瞭望》周刊的《黄土地的儿子》。我和路遥曾多次长聊，有一次我问他：“你觉得一个作家不可或缺的东西是什么？”他说：“善解人意。你妈妈就很善解人意。”

母亲像对路遥一样，对很多中青年作家都很关爱，他们也都很敬重母亲。母亲过世后，贾平凹写下“冰清玉洁”4个大字表达追思；高建群写下“延安革命文艺之花，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最美的一朵是贺抒玉老师”。时任省作协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齐雅丽曾鼎力帮助贺抒玉纪念文集的编辑工作。她说：“贺老和若冰老代表着陕西老一辈作家的精神品格。她对后辈作者的无私帮助，对文学事业的赤诚之心，为人的宽怀仁厚，值得我们学习和传承。”时任《美文》杂志常务副主编、作家穆涛曾组织策划多篇文章表达缅怀之意，包括约请作家张艳茜撰写长篇散文《编辑家贺鸿钧》。

母亲一生重感情，她所给予这个世界的爱，慰藉着许许多多人，怀念母亲的人有很多。

我感到最大的遗憾就是和母亲没聊够，她走了，带走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她的生命却也在我的生命中延续着，与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