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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鸿雁
雨,淅淅沥沥,江河渐满。
环绕长安的八水中,有横贯东西的滔滔渭河。长安以开放包容的姿态接纳了涝河、沣河、滈河、潏河、浐河、灞河和泾河。纵横交错的水网编织出的丰腴之地,演绎着周秦汉唐的盛世繁华和历史荣光。
沣水泱泱,灵沼粼粼;碧水十里,诗意满怀。弯弯曲曲的沣河像一位身形美好的少女,娇俏地行走在广袤的天地间。她一路从秦岭走来,娇羞地走出沣峪口,接纳高冠、太平、潏河的滋养,日渐丰盈。到了灵沼,她终于褪去娇羞,大大方方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沣河的水是那样清,清得可以映照出蒹葭的倒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河边的伊人,正在临水照影,顾盼生姿,一朵嫩黄的花儿簪于发间。
沣河的水是那样柔,柔得像披在伊人身上的披帛。伊人纤手缠绕着那柔丝,纤足轻晃着那柔波,呢喃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沣河的水是那样静,静得可以听见花鸟鱼虫的对话。沣水之滨的伊人,微闭双目,风儿轻轻吹来,河水潺潺流过,露珠缓缓坠落。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关关和鸣的雎鸠,叫亮了伊人的眼睛,叫醒了伊人的耳朵。
沣水之滨,灵沼之池,水草丰美,白荷初绽。池岸边,蒹葭蒙着雨雾,水枝锦披着紫衣,香蒲草舒展着茎叶,惹人怜爱。横卧于池水中的小舟,相依相伴的水鸟,自在的鱼儿,都让人神往。有位伊人俏立在池岸旁的柳树下,左手轻托柳梢,右手微微撩起秀发,风儿吹起她的衣裙,似要将那倩影画入灵沼中。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灵沼渐渐升起了白雾,真似仙境一般。
池岸的巨石旁,一位老奶奶端坐在小凳上。她枣红色的衣裳虽旧,但洗得很净,灰白的短发被微风轻轻吹起,额头的抬头纹像沣河的水波,眼角的鱼尾纹就是沣河中的小漩涡了。她的身上有着太多沣河的印记,脸上打下太多沣河的烙印。
她两腿交叠,双手环抱右膝,目光静静地望向远方。周围的笑声、语声好似与她无关,她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也许她想到了儿时,想到春季吹柳哨,夏季赏荷花,秋季挖莲藕,冬季溜冰河。怎么一转眼就老了?发也白了,面也皱了,背也驼了。时间都去哪儿了?时间长了脚,走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走在一日三餐四季更迭里;走在蒹葭苍苍中,走在瓜瓞绵绵里。
我的镜头里有沣水碧波,有灵沼白雾;有柳梢拂水,有白荷争俏;有蒹葭伊人,还有哀哀父母。我悄悄蹲下,将沉静的老奶奶摄入我的镜头中。快门发出的“咔嚓”声惊醒了她,她微微向右转头,冲着我笑了。
我起身向老奶奶走去,慢慢在她身旁蹲下,将镜头里的照片给她看。她眼角的漩涡更密集了,嘴角的波纹向脸颊荡漾开去,嘴唇都快包不住牙齿了。
“老喽,脸都快成柳树皮了。”老奶奶自嘲着说。
我本能地回应:“不老,年轻着呢。”
我们边翻照片边聊天:“奶奶,你来逛诗经里?”
“逛么,公园建得这么漂亮,不逛着干啥呀!”她笑着回应我。
“奶奶,您是本地人?”我猜测着问她。
“那当然喽!”老奶奶用主人翁的口吻说道。
“奶奶您是哪个村的?”
“我是斗门冯三村的。”
静了一会儿,老奶奶自言自语地说:“想家了,我就来这里转一转,看一看。”
我握住老奶奶的手,想给她一丝安慰。她看着我,眼里有泪花闪烁,皱巴巴的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颤巍巍地抬起另一只手,抹了抹眼睛。
“那您可知道现在这个地方叫啥?”我想考考老奶奶。
“咋不知道?我成天上这儿溜达呢。这是诗经里,我身子背后是灵沼池。我们这地方有沣河。有水的地方就有灵气。我们这地方从周朝开始就有先人生活呢,你们成天念的诗就是从这里来的。”老奶奶打开了话匣子。
“对!好多《诗经》里的诗歌就是从这里来的,所以这里现在叫‘诗经里’。”老奶奶很健谈,勾起了我的谈话欲望。
“现在我每天就带带小孙子,跳跳广场舞,逛逛诗经里,日子美着呢!”老奶奶笑着、说着,就像和我拉家常。
是啊,这里曾经是老奶奶成长生活的地方。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成家,在这里生儿育女。沣河是她的故乡,是她一辈子离不开的根,是她永远的魂。沣河不只是一条绵延的河流,还是诗经之河。
灵沼倒映着老奶奶那灰白的短发,身后翠绿的蒹葭映衬着她枣红色的衣裳,微笑的脸庞显现出淡泊宁静的光芒。她就像一尊历经岁月沧桑、经历沣水洗礼的母亲雕像,静静地、微微地笑着,融入灵沼,融入诗经里。
苍翠的南山笑了,奔跑的沣河笑了,静卧的灵沼笑了,滴露的柳梢笑了,掠过的飞鸟笑了,老奶奶笑了,我也笑了。
灵沼池畔的微笑,是最美的生活,更是醉人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