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凯

茅盾文学奖得主弋舟的小说集《怀雨人》，收录了两部小说：《怀雨人》和《天上的眼睛》。用最简洁的语言来概括就是：一篇打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问号，让读者自省；另一篇表现了当下社会芸芸众生的生活和生存样态，让读者自悟。

小说《怀雨人》中，主人公潘侯出生于高干家庭，能将圆周率小数点后面的一万多位数背出来，可以在10秒钟之内运算出72的四次方是多少。但这个天才般的人，生活却不能自理，并且内心深处充满自卑。潘侯还是一个善良的人。意识到自己在宿舍里会影响他人休息时，这个身高近2米的“巨人”，可以委屈地蜷缩在厕所里抱着笔记本奋笔疾书。令人叹息的是，这样一个家庭条件优渥仍生活简朴的善良男生，却不得不经受各种各样的伤害。当潘侯站在高粱地里，“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嘲弄又如同善意揶揄的笑容，随即拔腿訇然而去”，自此再无音讯时，读者心中会不由得如同一根长矛透胸穿过一般，泛起一阵剧痛。这样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悲剧，却降临在这样一个淳朴善良的人身上，令叙事者“我”不禁“表达一下自己的抗议”，并发出灵魂拷问：是什么导致了这一悲剧的发生？ 究竟谁是“正常人”，是“雨人”式的潘侯，还是“正常的”世人们？

小说《天上的眼睛》中，主人公老徐是个路人甲式的小人物，胆小懦弱，老婆出轨，女儿早恋，生活过得一塌糊涂。但如果仅仅只是单纯地同情或者可怜一下老徐，继而不痛不痒地感叹一下造化弄人命运不公的话，那就显得肤浅了。弋舟没打算简单地诉诉苦，感慨一下生活的艰辛和无奈，他是想借助普通人老徐，表明一个不普通的道理：“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当然，老徐不是什么大英雄，更谈不上真名士，他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他需要面对柴米油盐，需要经历鸡零狗碎，需要经常饱尝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滋味，并且最终并没有似曾相识的燕子归来。重要的是，在经历了沟沟坎坎、摔摔打打后，面对洒落一地的鸡毛，是被挫败感打得抱头鼠窜，颓废乃至放弃，还是恬淡洒脱微笑面对？这恰恰是检验一个人的“试金石”。能够怀着一颗平常心，云淡风轻地面对生活和工作中的种种不开心，就是生活的强者。生活，不就是一场修行吗？

有人曾经评价弋舟的写作是“绝望叙事”。但用“绝望叙事”来形容弋舟写作的话，似乎有些表述不当。弋舟在一次访谈中，曾提到“文学所强调的那份对于现实的终极关切，也应当始终不渝地贯彻在自己的创作之中”。有此创作理念的人，大抵是不太可能“绝望”的吧。

弋舟的写作特点是爱用比喻。不同于钱钟书的辛辣和王小波的幽默，弋舟的比喻充满文艺气息。读他的文字，就好像在一个光影斑驳的午后，看到他捧着一杯茶与你相向而坐，在氤氲的茶香中，将一个惨淡的故事，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素描一般为你不疾不徐地铺展开来。舒缓流淌的文字波澜不惊，但透出一丝伤感和无奈，甚至硌得你的心隐隐作痛。值得庆幸的是，饶是如此，你依然可以从伤感和无奈中，品悟和捕捉到一种力量。关于这一点，李敬泽对弋舟的评论，可谓形象贴切：“他有不可思议的方向感，流畅地穿行于人类生活的幽暗与明亮、绝望与英勇。”的确，弋舟的文字，初读时色调是幽暗阴冷的，让人看到满目的黄沙，但细品后，文字渐渐变为暖色，而读者的心也会渐渐丰盈，继而充满力量。

对，要细品。弋舟是美术专业出身，懂得留白之于作品的重要性，而且也擅长留白。只是，他的留白有些晦涩和隐蔽，需要读者将目光迈过漫长的伏笔，沉下心来笃定沉静地细品。而且，如同品茶那样，可以在经历最初的苦涩之后，逐渐品味出回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