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莉

窗外阳光依旧炙热难耐，“秋老虎”仍在发着余威。病房里只有我和母亲，母亲斜靠在病床上闭目养神，我小心翼翼地削着苹果。多年来和母亲在一起，但凡吃苹果，我们总是把一个苹果分成两半，母亲一半我一半。已经记不清这个习惯延续了多少年，也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在这个寂寥又闷热的午后，一些遥远模糊的记忆，像沙子从指缝间慢慢滑落，构建起一幅幅渐渐清晰的画面。

十一岁那年，为了凑够上初中的学费和生活费，整个暑假我跑遍了周围的山山岭岭，四处挖药材，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收获还真不少。临近开学，母亲帮我把晾晒好的药材装在蛇皮袋子里，再把蛇皮袋子放进背篓，我们一人背一个背篓，去距离我家三十里的供销社售卖。

一大早，我和母亲向柏树梁进发。我们踩着露水，听着鸟鸣，心情格外愉快。母亲还不断地夸我，说一不小心我就长大了，懂事了，能帮大人干活了。母亲的话语是那样动听，我心里感到一阵阵温暖和激动，禁不住迈开了大步，像个男子汉似的，一口气爬上了柏树梁。

柏树梁上其实并没有树，只有被人们踩出来的“之”字路，七弯八拐，一眼望不到头。我和母亲在“之”字路上笨拙又艰难地拐来拐去。太阳升上了天空，阳光开始炙烤着大地。没有树荫蔽热，我们只能赤裸裸地在阳光下暴晒。不一会儿，我的衣服就被汗水浸湿了，背上的背篓似乎越来越重，两条腿也开始不听使唤。母亲见状停下脚步，叫我歇一歇再赶路。我放下背篓，稍事休息。突然间，鼻子里飘进来一缕苦苦的药材味，这苦味竟然使我感到一阵清爽，头脑即刻又泛出几许兴奋来，于是又憋足了劲儿，背起背篓继续朝前走。

临近中午，我们终于赶到了供销社。母亲见我肩膀上磨出几个血泡，心疼地吹了又吹，在集市上买了一个苹果给我后，就一个人去排队卖药了。

我承认那时候还没顾得上仔细看一眼那个苹果，就迫不及待地把它塞进了嘴里。一股甜滋滋的汁水瞬间征服了我的味蕾，以至于这么多年来，再也没有尝过那么甜蜜的味道，以至于母亲是怎么搬那些蛇皮袋子的，我都没有在意。直到将它啃得只剩下几颗果核，又花费了相当一段时间回味，直到母亲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再次归来，我才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迅速涨得通红。

从此以后，每次吃苹果我都要和母亲分着吃。

如今，母亲被病痛长期折磨，吃任何东西都感到艰难。我不仅要用水果刀把苹果削好，还要用勺子把果肉刮下来，只有这样，母亲才嚼得动。我就这样一勺一勺地给她喂，母亲嚼着嚼着，果汁就从嘴角流了出来，我不得不一边给她喂，一边给她擦。这情景使我鼻子发酸，眼角发红，强忍住泪水。她却不肯再吃，费力地用手指了指我，我赶紧“咔嚓”咬了一口，母亲这才露出了笑容，张开嘴接我递过去的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