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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渺
暮色漫过环城南路时,东南城角的银杏树影正轻轻摇晃。下班途中,我如往常一样步履匆匆。路过东南城角街边时,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摆的小摊吸引了我的目光。小摊上摆放着针头线脑等日常生活小物件,两双小巧的手工缝制的儿童花布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我本已走过,却不由自主地折返回去,蹲下身,拿起一双浅口红底条绒搭配白色波点的布鞋端详。鞋底的针脚极为细密,款式有点玛丽珍鞋的韵味。鞋里塞着的泡沫网,把鞋撑得鼓鼓的。这鞋俏皮又可爱,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注视着波点鞋面,恍惚间,我看见奶奶的顶针在煤油灯下泛着微光。
“全是我一针一线缝的。”老妇人忽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她布满褐斑的手颤巍巍抚过鞋帮,白色泡沫网在红色条绒间若隐若现,就像当年奶奶塞在鞋头防磨脚的旧棉絮。30年时光在两张皱纹交错的面容间忽明忽暗,那些温暖的回忆,此刻正在夕阳里汩汩回流。
奶奶是村里出了名的巧手妇人。每到酷暑时候,她就开始准备棉花、羊毛和布料,为我们赶制冬天的衣物。奶奶设计出的棉裤方便小孩子穿脱,且上厕所不冻屁股,很有巧思。小时候,哥哥姐姐穿过的衣服弟弟妹妹会接着穿,邻居经常带着自家孩子的衣物找奶奶修剪改样。无论是破旧待补的棉衣,还是重新设计的棉裤,只要过她的手,都能改得有模有样,让人称心如意。那些飞针走线的场景,连同奶奶指腹的茧花一道,绣进了每个寒夜的针脚。
“你家孩子多大了啊?”老妇人问。
“两岁半。”我答。
“那大小正合适。”她胸有成竹。
“这鞋多少钱?”
“30。”老妇人抬头看向我,目光中满是期待,又补了一句,“诚心要的话,就给你便宜两块,28块就行。”
我望着眼前这位满头银发、连起身都略显困难的老人,想她不知耗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才一针一线缝出来这双鞋,多不容易啊!在这个物质极为丰富的时代,手工布鞋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她却依然坚持缝制。在我看来,这双鞋所承载的,不只是她个人所付出的劳动与艰辛,更是一种历史的印记和世代相传的文化记忆,它的价值远不止30元。
我说:“30就30。”
那一刻,我有一种“得到就赚到”的满足,她的脸上也写满了无尽的欣慰。
扫码付款时,老人执意要找回两枚硬币。“给娃买几块糖吃。”她笑着说,脸上的褶皱让我想起奶奶纳鞋底时棉线勒出的痕迹。归途中,暮色忽然变得黏稠,仿佛能裹住那些温暖的记忆。
回到家中,我迫不及待地让女儿试穿。女儿高兴得又蹦又跳,小脸上流露出新奇与欢喜。然而没过多久,她便指着鞋底嘟囔:“妈妈,这里硬。”一旁的母亲也说:“你说你,那么多舒服的鞋,买这干啥呀,不穿就浪费了。”我没回应。
女儿试穿时跺脚喊硬的抱怨,母亲擦拭鞋盒时嗔怪的絮语,都未能消解这份固执的珍藏。当今时代,手工制品越来越少,它们所蕴含的温度与情感,是机器永远无法生产出来的。每当我看到这双小花布鞋,老妇人满足的笑容、奶奶挑灯缝制衣服的身影便浮现眼前。那些温暖的回忆,都被这双小小的花布鞋紧紧锁住。
后来,我一直心心念念想把摊上摆放的另一双鞋也买回来。尽管我无数次路过那里,却再没见到老太太的身影。
这双花布鞋一直放在客厅的角落里,后来担心落尘,我就找来盒子将它收起。这双花布鞋,我想一直珍藏。某个雨夜整理旧物,灯光忽然在鞋底游丝般的针脚里折射出奇异的光泽——那是无数个晨昏里穿针引线的弧光,是剪刀裁开月色时落下的银屑,更是古老技艺在时光长河里投下的细密涟漪。
如今,东南城角空留银杏树影。另一双未及收藏的布鞋,倒成了记忆最妥帖的注脚。或许当女儿在某天打开尘封的鞋盒,会懂得这双布鞋的珍贵——这看似粗糙的手工鞋里,竟藏着一代代老人最朴素的情怀和最细腻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