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叙杰

腊月二十八，我踏上了回陕北老家的路。

火车一路向北，窗外的景色渐渐变了，列车钻出隧道时，整个世界突然被调成了静音模式。强降雪给黄土高原铺上了一层层“奶油裱花”，梯田的褶皱被积雪抻成五线谱，偶尔掠过的输电塔就像休止符。远处，零星的窑洞点缀在山坡上，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这片熟悉的土地，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乡愁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执念，游子漂泊再远，总要踏上风尘仆仆的回家路。

百节年为首，四季春为先。春节是中国最隆重、参与人数最多、影响最大的传统节日。相比以往，乙巳蛇年春节显得尤为不同，是“春节——中国人庆祝传统新年的社会实践”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后的第一个春节。

“娃，回来啦！”刚出车站，就听见父亲的大嗓门。他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冲我招手。我快步走过去，他一把接过行李箱。

推开家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灶台上的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母亲正在揉面。见我进来，她抬起头，满眼都是笑：“快把外套脱了，来尝尝刚做的年茶饭。”

酥肉、蒸碗……陕北人把春节时吃的食物统称为“年茶饭”。现今，五花八门的年茶饭充斥市场，鲜有人愿意费时费力去亲手制作。而我的母亲，便是那极少数坚持传统的人。每年，母亲都会特意等到我返乡的日子，亲手制作各式各样的年茶饭，只为让我第一时间品尝到久违的家乡味道。

傍晚时分，父亲从集市上回来，手里提着几挂鞭炮和门神年画。贴门神是我家多年来的传统。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贴门神具有驱邪避灾、迎祥纳福的含义，护佑新的一年家宅平安、万事顺遂。‌瞬间，我注意到父亲鬓角的白发和略显蹒跚的步伐，岁月无声，却在不知不觉中留下痕迹。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亮起了灯，映衬出窗户上崭新窗花的剪影。一排排红灯笼高高挂起，将市区点缀得浪漫而温馨。远处传来阵阵锣鼓声，秧歌队开始排练了。

秧歌，起源于农事活动，承载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祈愿。每年春节，家乡都会举办“陕北榆林过大年”系列活动，秧歌展演就是其中一项。来自全国各地具有地方特色的秧歌队在陕北榆林这座有着600多年历史的古城里盛装登场，为市民游客带来一场又一场视觉盛宴。

在这片古老而又充满活力的土地上，民俗文化的魅力无处不在。从古朴的石雕到逼真的泥塑，从精巧的剪纸到精美的柳编，每一处细节都体现着地道的陕北年味。这些传统技艺不仅是历史的见证，还是文化的传承，以独特的方式，讲述着陕北人民的故事，展现着这片土地的深厚底蕴。

春节期间的榆林仿佛成了一座民俗文化博物馆，无论是街头巷尾的秧歌表演，还是独具特色的手工艺品，都让人感受到陕北人骨子里的热情与豪迈！

转眼间，除夕到了。

天刚蒙蒙亮，父亲就开始张罗着贴春联，母亲在厨房里忙活着擀杂面。陕北的除夕，少不了灶台上热气腾腾的“拴魂面”，这碗面象征着辞旧迎新，更承载着对祖先的怀念与敬仰。春节期间，人们穿着新衣走街串巷，向亲朋好友致以新年的祝福。孩童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无论是长辈给的压岁钱还是丰富的珍馐美馔，都足以让他们欢欣。年夜饭的餐桌上，依旧是我们一家三口。母亲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明年这个时候，也该添一个人了。”我笑了笑，点了点头。

饭后闲暇时，我点开微信工作群，偶然间看到了单位值班人员看春晚、吃年夜饭的温馨画面。除夕夜，万家灯火。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有一群人依然坚守在岗位上，用责任与担当守护着节日的祥和与安宁。他们放弃了与家人的团聚，守护着更多人的幸福与平安。

正月初一一大早，我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吵醒。推开窗户，看到院子里红毯似的炮仗纸，春节的仪式感油然而生。

因为家族庞大、亲戚众多的缘故，我的家人分布在天南海北，因此，每年正月初一的“电话拜年”，成为大家约定俗成的习惯。在广袤无垠的黄土高原，无数道电磁波正在交织穿梭，编织成一张张看不见的亲情网。对无法返乡的家人来说，此时此刻，声音成了最温暖的年货，让乡愁可知可感。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跨越千山万水，传递着思念与祝福。那吃团圆饭的餐桌，虽少了些许热闹，却生长出更坚韧的根系，将彼此紧紧相连。

因为正月初五要值班，初四我便踏上了返回西安的归程。新栽的防风林，枝丫上还裹着冰，短暂的团圆时光像一片雪花，逐渐消失在现实的温度里。我将开始新一年的征程。列车缓缓驶出站台，寒风吹散了过往的影子，母亲向我挥手告别，长长的红围巾像热烈的火焰。

不久，天地万物将迎来崭新的春天——春风会掀开厚厚的雪被，枝条会抽出新的嫩芽，冻土下蛰伏的生机将再次破茧。车窗映出我的面庞，与飞逝的风景重叠。这一年会遇到怎样的故事？时光的列车不停，而人生的意义，或许就藏在每一次的出发与抵达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