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

近几日，我在反复播放的87版电视剧《红楼梦》的音乐中，读完了素言评说《红楼梦》的文字，不禁提笔记下此情此景、所感所想。

《红楼梦》，一部打通了虚实、悟透了人世浮华的经典巨著，早已孕育出了众说纷纭、宗派林立的一门学问——红学。然而，红学各家各派，无论是传统的评点、考据，还是当代的学术评判，虽皆著书立说，成就斐然，大家名家辈出，却鲜见如素言者，以红楼梦中人的心境，去感悟红楼人物的性情、命运和灵魂的体验式评说。

素言在骨子里就是一位诗人。我曾经读过她的诗集《素言》《素雨》，领略了她美妙的悟性和言说方式。因而，我认为她对《红楼梦》的阅读与评说，首先是一个化入的过程。她几乎将自己融进了大观园，成为众裙钗中的又一钗。她的阅读和领悟将红楼梦中人变成了自己生活中的密切接触者、交往者，与他们一起感受世态炎凉，一起吟诗作词，一起承受命运的沉浮。

素言既是一位诗人，也是一位女性，她对红楼众裙钗的心理、个性、生存和命运的关切，有着天然的、细腻入微的直觉和感知能力；对古代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有着感同身受的体会，并作出了委婉却又深刻的批判；对贾宝玉这样一个弃绝男权社会预设的功名仕途，爱怜甚至崇拜女孩的洁净、纯粹和美的男性，有着诸多特殊的感知和认同，最终作出了“红楼梦是悲剧，是末世悲剧，更是女性的悲剧”的判断。因而她的评说，具有了如临其境般的悲戚、爱怜、疼痛、绝望，乃至悲喜交加的切肤之感。

或许正是由于这一缘故，才让我在阅读她的文字时，出现了一种在现实中被蒸发和再次融入《红楼梦》的感觉。

女性和诗人的角色，让素言获得了化入《红楼梦》的天然资格。事实上，女性心理与诗歌所呈现的心理，在类型上是同一的，都是内视性的。而绝大多数男性的心理是外视性的。所以说女性不写诗都是半个诗人，只要拿起笔来，就完全是诗人了。只可惜历史上有机会拿起笔的女性少之又少，导致了诗人的阵营里还是男性为主，女诗人只是凤毛麟角。

《红楼梦》的作者所书写的是一个女性的世界。贾宝玉虽为男性，却浸淫于女性的世界里，从心理到性格都趋向于女性，认为“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觉得清爽无比，见了男儿，便觉得浊臭不堪”。素言本为女性，加之又是诗人，更加强化了她与《红楼梦》之间的天然相通。

然而，作为一位当代学者，而且是深谙社会世相的经济学者、大学教授，素言毕竟是梦醒之人。她在具备诗性的颖悟能力和言说能力的同时，也有着学者的理性分析和判断能力。这使她最终能从《红楼梦》中悟出，成为红楼梦中人的旁观者、见证者和评说者，也使她获得了与《红楼梦》作者展开跨时空对话的可能性。她不仅引经据典地讨论了《红楼梦》的“小说”属性、书名、版本、书中人物的年龄、时间序列和家族谱系，挖掘出了《红楼梦》中所有诗词曲剧、楹联、谜语、判词的出处和典故，而且以当代人的视角，对红楼梦中人的生存和命运，以及作者的书写意图作出了理性的评判。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素言对每一位红楼梦中人的理性评判，是渗透在对其细密入微、感同身受的感性辨析之中的。她对《红楼梦》的评说，既延续了清代的“脂评”传统，又融合了当代学者的视角和见识。从文学批评的角度来看，这种批评的难度极高，是需要真功夫的。素言对《红楼梦》的评说，对文学批评来说是值得倡导的。

那么，是不是可以论定素言这部书是一部文学批评著作呢？

这也是我最后想讨论的一个问题，那就是这部书的文体问题。

素言这部书的可冠之名似乎有很多，如关于《红楼梦》的文学批评著作、学术研究著作、作品鉴赏、散文作品、思想随笔等。从其文体而言，冠哪一个名称都不为过。作为一部学术研究著作，它引经据典，且有分析，有观点；作为一部作品鉴赏，它可以帮助读者深入细致地领会《红楼梦》，有很强的导读功能；作为一部散文作品，它声情并茂、语言唯美；作为思想随笔，它处处迸发着思想的火花，写作状态自由轻松，不落俗套。但我作为一个专业从事文学批评的人，我还是认为这是一部文学批评著作。其原因如上所述，这部书实现了很多批评家都实现不了的既能化入又能悟出，实现了直觉感悟与理性分析的统一、学术资源与当代视角的统一、艺术性与学理性的统一。因此，当我们将它作为一种文学批评的时候，它会更有价值，更具示范性。

最后，我套用这部书的书名作为结语：别猜了，就是一部关于《红楼梦》的文学批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