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元忠

今年中秋国庆假期阴雨连绵，我只好窝在家里。好在节前得到方英文最新出版的两本书，我戏称这个假期不因下雨而寂寞了，有精神食粮吃了。果然，品读方英文小说集《昙朵》快意舒服，令人手不释卷。

《昙朵》共12篇小说，既有中篇，又有短篇，甚至有几篇可属小小说，是方英文近40年小说代表作的结集。这些作品时空跨度长，有写战争年代的故事，更多是写当今的社会生活。写农村，也写城市，写民，也写官，还写虫子和机器人，各色人等尽在笔下。从他的小说里，我们看到了不同时期的时代风貌、不同阶层的人的精神世界。作者以简洁、明快、幽默、风趣的文字，为读者勾勒出意蕴丰赡的历史画卷。尤其是作者抓住“文学即人学”这个文学本质属性，极力写出真实的人性光彩，从细处入手，以小见大，以日常生活、普通人事洞察人性，以诗性的思维，写出人性的复杂美好，展示出慈悲崇高的人道情怀。

文学创作应该要用复杂且高级的思维。这种思维除了常规的逻辑思维，更多的是形象思维。而形象思维中的诗性思维，会让文学创作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会让文学作品产生一种超乎常态的魅力。诗歌的创作是离不开诗性思维的。而小说创作是否需要诗性思维，似乎并没有千篇一律的要求。但方英文在他的小说创作中，巧妙运用诗性思维，使许多看起来违背常规的事物变得不同凡响，甚至熠熠生辉，从而让他的小说出奇制胜，美妙绝伦，成为精品。《赤芍》《小乔》《昙朵》《温泉》等作品都是作者运用诗性思维创作的佳作。

《赤芍》作为小说集的首篇，也许是方英文特意安排的，至少这篇是他最喜欢的。作为他的忠实读者，我也非常喜爱这篇文章。《赤芍》写得深情而含蓄，一个放羊娃因柳笛吹得好而吸引了文工团的注意，后来文工团便吸收了他。但一次，他意外看见团长苏红娥洗澡的情景，于是产生了无法消除的负罪心理。之后，他在革命队伍里不断成长，最终成为县委书记。小说的结尾是诗性的升华，两位主人公年老相见，深情回忆起往事。71岁的苏团长不仅没有怪罪他，还解释了当年没有关门的原因，原来是门外院内那一丛芍药花，“当时呀，全国就要解放了，我的心情非常激动……不忍心关门，我要一边洗澡一边隔着竹门帘看花，那花实在好看”。至此，诗性意象，跃然纸上，人之情愫与灿然赤芍交相辉映地诗化在读者的心灵里了。如果没有那丛芍药花，这个故事虽然很美，但它的魅力会大打折扣。

《小乔》这篇小说整篇都运用了诗性思维，包括题目。小乔也是小说主人公的名字。小乔这名字读者应该相当熟悉，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中有“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句子。作者也许正是从这首词得来创作灵感，便以小乔为文眼，构思出一篇梦里梦外、虚虚实实的小说。梦里的小乔虽然是个带着3个孩子的农妇，准确说是寡妇，是烈士的遗孀，“我”却将她视为周瑜之妻小乔，问她兵器与琴，她的回答竟然也仿佛周瑜之妻。作者写出了这个女人的质朴、坚强、善良，她似乎具有东方美女的古典之韵，让人联想到古代诗词中的小乔。正读得奇怪时，原来是南柯一梦。弄破梦境的竟是钱总的玉米棒子，而离奇的是，钱总温婉美丽的妻子也叫小乔。读完这篇小说，读者会哈哈一笑，笑罢却觉得小说并非游戏之作，貌似谐谑，实则抒情。诗性意象“小乔”留给读者的是无穷的遐想。这篇小说文字洗练，无一句多余之言，用词极其精准而节省。

《昙朵》这篇小说的名字，做了这本集子的书名，说明这篇小说在方英文心中的分量。是的，读罢这篇小说，我个人也认为，《昙朵》是方英文这本小说集里诗性思维运用最绝妙的巅峰之作。小说围绕工程师吴士游在不同时期情感的微妙变化，将纯真年代善美的一面呈现在读者面前。作为小说的主人公，他的形象血肉丰满，极有立体感。他在工作上精益求精，具有强烈的职业道德和责任意识；品德上大公无私，不越规矩，不占私利，并急人之难，助人为乐。方英文的高超就在于，他不仅仅停留于写这个人物的这些“先进性”，更是着墨于对人物人性的挖掘。在小说的后部分，方英文让吴士游遭遇一场奇遇隐情，使他的人性色彩得以释放，也使这篇小说达到了高潮。假如没有这么一场昙花艳遇，小说便会黯然失色。岁月如歌，这一切都如极具诗意的人物名字“昙朵”一样，虽是短暂的闪现，却是真实的人性。整篇小说充满着诗性的浪漫和抒情，借助美丽昙朵的诗意情愫，创造出一个心物相融的主体境界，用小说的琴弦弹奏出诗意人生的咏叹调。我们不得不佩服作者用诗性思维驾驭小说写作的高超功力。

读罢《昙朵》12篇小说，我感到每一篇都精雕细刻、匠心独运，无论是开头的切入，还是结尾的落幕，以及中间的承转，都是一种诗意的精巧设计，同时又属无痕雕琢，有一种“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成熟。其叙述风格和语言修辞乃属“方氏”专利，总让人赏心悦目。读方英文的作品永远也不会陷入沉沉入睡的境地，相反读着读着，就会被书中的故事与人物彻底俘虏，再遇上一朵幽默、俏皮、奇崛的语言浪花，不禁眼前一亮，莞尔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