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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4月01日
最后一次别离

秋子红

其实,老早就说好的,这次离家,一定不让娘送。

从前,每次娘都会将宗柱送到村口。等到客车渐渐开远了,透过车窗望见公路边娘的身影,宗柱的眼里总会扑簌簌地滚出泪来。娘的头发早白了,像一蓬水草,飘在宗柱的梦里。梦醒后,宗柱便再也没法在大上海的夜晚安睡了。

因此,刚出家门,宗柱就说:“娘,你回吧,包我来拎。”宗柱侧着身子,要接娘手里沉甸甸的行李。

娘却没松手。娘说:“柱子,你肩上的行李怪沉的,娘再送送你。”

宗柱肩上扛着个帆布行李包,手里拎着一个皮包,都鼓鼓囊囊的,娘说的是实情。最主要的是,娘舍不得宗柱走。宗柱明白娘的心思,张了张嘴,却没吱声。

掩上院门,娘就跟在宗柱后面走。他们家在村口的土坡上,出了街道,拐个弯,然后走一里多坡路,通往县城火车站的公路就到了。

天刚透亮,地上满是昨夜落下的白花花的霜花,但坡上的麦子却绿着。宗柱听娘说过,冬里雨雪多,今年的麦子一定又是个好收成。但宗柱却发愁,娘一个人在家里,恁大一块地的麦子,娘怎样将它收回来?

一想到这些,宗柱的脸上就笼上了一片愁云。

坡路像麻绳一样在坡上的麦地间绕着,冷清清看不见一个行人。村庄里好多外出打工的人正月十五没到就走了,宗柱本来打算正月十四走,坐上两天多火车,那么赶在工厂正月十七收假前,他一定能到上海。可是,娘的哮喘病犯了。其实娘在冬里身体就不好,可每次打电话,娘总说她身子好着呢。宗柱明白,娘是怕他担心。他领着娘去镇上的卫生院住了几天院,早过了正月十七。媳妇蜡梅打电话说,工厂里的人说,再过几天不报到的话,就按开除论处。因此,娘的病刚刚好转,就急着出院了,要宗柱快些去上海。

刚下了村口的一道坡,虽说宗柱步子迈得慢,但娘还是落在了后面。宗柱就说:“娘,把提包给我。”娘喘着气说:“柱子,我能行。”娘又说:“下次回家,一定要把毛蛋带上。”

毛蛋是宗柱的儿子,大名叫韩宇翔,前年就被宗柱从老家带到了上海,现在早上幼儿园了,但娘一直毛蛋、毛蛋地叫。

宗柱说:“嗯。”

娘说:“下次回家,一定让蜡梅回来。”

蜡梅本来打算带着毛蛋和宗柱一起回老家的,但买火车票时,他们钱不够,蜡梅就说不回了。其实,宗柱身上还有3000多块钱,但这些钱是留着让毛蛋上幼儿园的,上海的幼儿园收费高得吓人。

就这样,宗柱和娘边走边说着话,不知不觉,通往县城的公路到了。

宗柱将行李包放在公路边,然后接过娘手里的包说:“娘,你回吧。”娘说:“等你上车了娘再走。”说话时,宗柱看见娘眼里有亮晶晶的液体一闪一闪。

宗柱转过了脸,点上一支烟,向着远处村庄的方向望去。现在,太阳已从东边的坡头跳出来了,土坡上的村庄,那些伸出屋顶的土槐树、梧桐树啦,村中央高高的水塔啦,庭院、屋舍啦,远远看起来,就像一幅亲切的油画。宗柱明白,下次看到它们,那只有等年底了。

宗柱的心里一下发起潮来。

一支烟没抽完,通往县城的班车就开过来了。娘说:“柱子,你走吧,不要操心娘。”宗柱说:“嗯。”娘又说:“柱子,下次一定和毛蛋、蜡梅一起回来。”宗柱说:“嗯。”娘用袖角揉揉眼说:“柱子,你走吧。”宗柱提起了路边的行李包。

但班车却没有停下来,售票员从车窗里探出头说:“车上满员了,师傅请坐下一趟吧。”

宗柱忽然长舒了一口气。

娘也喃喃地说:“那咱就等下一趟。”

宗柱刚将行李包放在脚边,就看见一辆皮卡从村庄的坡路上开过来。一抬头,宗柱看见是宝怀两口子。宝怀在宗柱身边停下车说:“宗柱哥,去上海呀?”宗柱说:“哎。”

宗柱问宝怀和媳妇儿去干啥,宝怀和媳妇儿笑着说,给县城的超市送猪肉。可不是,车厢里白花花的猪肉,正冒着热气呢。

宝怀是宗柱家对门疙瘩伯家的儿子,比宗柱小一岁,从前也和宗柱一样在上海打工。后来,疙瘩伯患了脑溢血,宝怀就回老家照顾父亲。现在,宝怀在村里办了一个养殖场,效益很不错。正月里,在宝怀的养殖场里,宗柱第一次听到“创业贷款”“技术农民”这些新鲜的词汇。

宝怀开着皮卡走远了。娘说:“宝怀养殖场的猪崽真多,还有牛和羊呢。”

娘又说:“你疙瘩伯已能走路干活了,你疙瘩伯真有福气。”

宗柱没言语。但宗柱听见,有一个声音正鼓槌样敲着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宗柱的心忽然被这个声音敲动了。

不一会儿,又一辆去县城的班车来了。娘已擦干了脸上的泪,向宗柱咧开嘴笑了一下,说:“柱子,你快走吧。”说罢,娘就低下了头。

车门开了,宗柱提起了行李包,抬起一只脚要上车时,忽然对司机说:“师傅,开走吧,我不坐了。”说罢,宗柱就转过了身。

宗柱声音潮潮地喊了声:“娘!”

娘抬起头,宗柱看见,娘的脸上湿漉漉的,满是泪水。

娘带着哭腔说:“柱子,你咋又没坐上车?”

宗柱说:“娘,我不去上海打工了,我想留在村里。”

娘一脸愕然:“真的?”

宗柱嘴唇哆嗦着说:“真的,我不走了。”

宗柱看见,娘的脸上一下子像绽开了一朵花,娘笑了。

宗柱忽然发现,泪水早已模糊了自己的双眼。

宗柱扛起帆布行李包,又将两只提包一下全提在手里。宗柱对娘说:“娘,咱回吧。”

娘爽爽地答应说:“哎。”

宗柱又说:“娘,我想给蜡梅打个电话,让蜡梅和毛蛋都回来。”

娘说:“成,成。”

走在土坡边,宗柱忽然嗅到了一丝芳香,轻轻的,淡淡的,狠劲嗅才能闻到那么一丝半缕。宗柱抬头一望,坡头上的迎春花一丛丛要开了,有的正吐露出一朵朵暗红色的花苞,有的已绽开了一朵朵米黄色的花。

宗柱明白,村庄里的春天,眼看着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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