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勇

如果说正月是一年之中的序言，那么腊月则是后记。年复一年，我们以生命的年轮为轴，在叙述，在表达，在翻阅，或深或浅的脚印，是一个个情感饱满的标点符号。握在手里的桨，在岁月的河面留下长长短短的字句。有时，我们更像是一叶小舟，渡人，渡事，也在渡己。从正月到腊月，从离岸到靠岸，其实就是一次往返，一次运送。

进入腊月，就算天寒地冻，满眼萧瑟，但透过冰雪之中的蛰伏，依然能感受到草木哈着雾沉沉的热气，奔跑在迎接春天的路上。时节的口哨悠扬，万物敏感而忠诚的内心和我们一样，总有一份抵达光阴彼岸的信仰。当雪花凌空盛开，漫山遍野应季的花朵一呼百应，如一盏盏迎春的灯笼，挂满高高低低的枝头，让云朵在屋檐下露出笑脸。

寒风呼啸中，一条通向春天的大道正在铺就。未曾放慢脚步的我们，也更加期待满载而归，再次回到相濡以沫的时节，再次回到亲人身边。重逢总是情感里最美好的章节，总是带有磁性的血浓于水的吸引。

在这个季节，没有什么能比回到故乡更让人心驰神往，就像花朵回到春光，就像鸟雀回到枝头，就像彩虹回到天际。在离家或远或近的他乡，我们每个人都在张罗着归期。回家的路一旦在心中焐暖焐热，情感的根芽一经唤醒，无论身处何方，家的方位和坐标便瞬间清晰起来，亲人的声声呼唤如浪潮般在耳畔起起落落。

到了年关，也就进入了游子的情感和肌肤开始激活的周期。在梦里，归家的路如丝带在天地间铺陈、延展。老家不远，就在视线尽头，那山那水，那炊烟袅袅的石墙瓦屋，那阡陌纵横的乡村田园。

在亲人彼此的渴望和牵念中，回家过年的念想，如慈母温存可亲的脸庞，让游子魂牵梦萦。

心房充盈着一种莫名的温热，那是只有到了这个时间节点才会出现的一种情感投射，沿着每一根神经游走，从头到脚，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心动，让人无所适从，彻夜辗转。

回家过年，是一个不能轻易触及却又常常被提及的话题。在春天还没有到来之前，首先暖和起来的是电话两端的浓浓乡音，好似春风一样，春水一样，春天的云彩和花朵一样，凑了上来。每个人都是春天的一部分，但最浓的春色一定是在心中的家。

一张归乡的车票，是游子手持的线，一头牵着脚步，一头连着思念。手中大大小小的行李、花花绿绿的服饰，已经有了早春的气色。就算额头挂满豆粒大小的汗珠，就算路途遥远，但置身其中的每个人都幸福地笑着、嚷着、呼喊着，生怕这一场奔赴被打断。从脸颊滑落的汗珠比春天的雨水更清甜，也更能滋润每一颗盼望春归的心。仿佛，每一张扬起的笑脸，都是一片片晕红的花瓣，要从这个城市带回春归的讯息，带回属于自己的那个春天。

满满当当的行囊是另一种色彩的花苞，挂在或高或矮的肩背上，一定要将花期留给故乡，要换一种方式参与春天的欢唱。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份热烈的向往，就像春天正在天空的云朵中穿行，就像根须正在冰雪消融的泥土里摆动，就像草木正在春光朗照里将第一枚叶芽捧出。

列车启动的那一刻，进站的兴奋劲儿倏然变浅变淡，人变得有些情怯。斜靠在座位上，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望着和列车反向奔跑的田野，田野上奔跑得更快的山川、河流、庄稼、牛羊、道路和屋舍，双目湿润。这一年来，离开家乡的奔波，早出晚归的工作，正如这负重前行的列车，以奔跑的姿态奔向前方的美好。不大的车窗，此刻俨然就是一块巨大的幕布，无数个场景在眼前一帧帧回放。场景里有自己的影子，有时光中忙碌的日日夜夜，还有已经从屋里走出来的亲人，正在路口热切地张望。

南来北往的列车满载着乡情乡音，一汪浓得化不开的乡愁，把烟雨岁月从大地一端搬运到另一端。人来人往的车厢，有人托腮远望若有所思，有人双臂互抱闭目养神，有人低头不语平复心绪，有人三三两两聊着彼此之间的故事。这一刻，一个个单纯的生命个体，从不同城市将春天运回故乡。高速行进的列车如春耕的犁铧，在广袤的大地上穿梭，而人们亦是一粒粒幸福的种子，将幸福播撒在春天的土地上。

在街巷，在村口，在故乡敞开的怀抱里，游子的身影是牵引着亲人视线的一只风筝，高天之下、厚土之上，吸引着亲人的目光。归来时，每个人的心里也都装着一个春天。这春天原本就是大地和枝头最美好的一抹春色。而春天里的每一张笑脸背后，都有一个关于天空的梦想。

腊月的最后几天，是归乡的日子，是团圆的日子。挂在屋檐下的一盏盏通红通红的灯笼，分明是一处处明亮了千年万年的情感标识，比春天的花朵更热烈、更饱满，更能打动每一个奔走在归乡路上的游子。家在哪里，欢声笑语就在哪里，年就在哪里，春天也就在哪里。

如稍作停留的倦鸟，在巢穴里收拾羽毛，解乏消困，蓄积力量，待精神振作之后，我们又将展开双翼，再次沿着来时的路，将故乡的春天、亲情的春天、事业和梦想的春天运向未来。紧握在手中的春之力量，也再次交给岁月，交给崭新的一年。

这时春暖花开，山河锦绣；这时万物复苏，草长莺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