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白

我七岁那年，父亲领我去镇上。当时镇上最气派的是一座两层的红砖建筑，每层有六间房。一楼中间的两间是供销社，里面卖糖、盐、脸盆、布匹等，进出的人络绎不绝，人气最旺；右手两间是镇卫生所，一直通到后院，寂静且威严，我们小孩子对它敬而远之；左手的两间，便是新华书店了，门楣上用水泥抹出一方青色，上面凸起“新华书店”四个红字，略斜、瘦长。

当时我们小孩最感兴趣的，是新华书店里卖小人书的柜台。我识不了几个字，却也凑热闹，小猫一样钻进去，和大孩子挤，听他们议论。

每次和父母去镇上，我都会去新华书店。我知道父母没有闲钱，不可能给我买什么书，进书店就是凑热闹，也看别的凑热闹的孩子。

二年级期末考试，我考了双百，父亲脸上光彩，逢人便炫耀。我似乎意识到，可以向父母提条件了。我说：“我要买本小人书，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小人书。”

有次母亲带我去镇上卖鸡蛋，卖完鸡蛋，她便领着我去了新华书店，答应给我买本小人书，让我自己选。我挑来挑去，挑了一本《车轮滚滚》。这本小人书后来成了我的宝贝，也是我和别人换书的资本，关系不好的，我坚决不换。

之后，我便经常光顾新华书店，趴在玻璃柜台前看各种小人书的封面，读上面的字，揣测书的内容。

凑热闹的孩子，都是周边村庄的，彼此并不认识。有次，我发现一个女孩，她和我年龄相仿，个子不高、圆脸，眉眼周正，腮帮上有颗米粒大的痣。她也在小人书的柜台前挤，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对她炫耀说：“我有一本《车轮滚滚》。”她羡慕地看着我，继而说，她妈妈已经答应她了，过段时间也会给她买一本小人书。

一段时间后我再去新华书店，又遇到了她，她高兴地说，她妈妈已经给她买了一本小人书。我问：“是什么书？”她说：“《花为媒》。”这书名很奇特，估计是写花花草草之类的，是她们女孩喜欢的，我们男孩更喜欢战争类的。说老实话，我对《花为媒》兴趣不大，但既然她拥有了一本小人书，我觉得还是应该表示庆贺。我说：“你有《花为媒》，我有《车轮滚滚》，咱们交换看好吗？”

交换的细节，我已经忘了。至于她叫什么名字、哪个村的，她没告诉我，我也没有问。结果可想而知，我的《车轮滚滚》没有换回来，抽屉里却多了一本《花为媒》。

长大后我才知道，《花为媒》是评剧的经典剧目，说的是古代才子佳人的故事。那个小姑娘，如今有自己的孩子了吧。不知她是否还保存着我的《车轮滚滚》，是否还记得当年在新华书店里，一帮小孩指指点点、叽叽喳喳地趴在玻璃柜台前看书的情景，以及和一个小男孩交换小人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