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利华

（一）

扶苏是在春天桃花开得正艳的时候被生产队队长牛二踹倒在地的。

“扶苏”本是古人形容树木枝叶茂盛的词语，有香草佳木之意。一统天下的秦始皇，其长子大名即为扶苏。当然，扶苏的父亲并不知道，他为儿子起的名字，会与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皇帝的长子撞名，更不知道扶苏后来会对桃树情有独钟。

那天，扶苏正仰着头，微闭着双眼，将鼻子靠近屋角的一树桃花，缕缕花香便肆意侵入了扶苏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很是享受。扶苏看到一树桃花凋零后，香甜硕大的桃子冒上了枝头，沉甸甸的，煞是诱人。扶苏却全然不知，此时，牛二气势汹汹地带着一帮拿着砍刀的人，轻蔑地盯着他已有好一会儿。

“好你个扶苏，心思不用在搞好集体生产上，胆敢违背公社的规定，私自种桃树，不把你的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你就不知道我的厉害！”

扶苏吓了一大跳，回神一看，正遇着生产队长牛二眼里喷出一团浓烈的火焰，似乎要把扶苏烧焦。

看到扶苏惊愕的样子，牛二大手一挥，说：“上，把这三棵桃树给我砍了！”

一帮拿砍刀的人就冲了上来。

扶苏张开双臂，死死抱住桃树。

牛二抬起腿，照着扶苏的屁股一脚踹过去，扶苏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扶苏想要爬起来，却被牛二狠狠地按住。

砰，砰……木屑飞溅。

扶苏噙着眼泪，看着一地的桃花，梦想一寸一寸坠向深渊。

（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三月的江南，繁花似锦。在和煦的春阳中，喻家湾似一位恬静的女子，安详，从容，散发着春的气息。

此刻，弘恩从红砖黛瓦的房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个三岁的小男孩。

“爸爸，我要去后院看桃花！”

“好嘞，走！”

弘恩转身，伸出手，小男孩抬起头，又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脸上随即浮起了春天般灿烂的笑容。

小男孩拉着弘恩的手，来到屋后的小院。

满院的芳香，扑鼻而来！

小男孩踮起脚尖，伸手摘下一朵粉红的桃花，然后紧随一只黄蝶，在满院的桃树中穿行。小男孩的笑声，成了一朵又一朵盛开的桃花。

弘恩闭着眼，凑近一树桃花，任由花香轻柔地沁入心脾。

“弘恩，这么陶醉？你真会享受呀！”

直到村主任牛三热情的问候飘过来时，弘恩才回过神来。

弘恩笑了。桃花一般浅浅的笑，挂在弘恩幸福的脸上。

“这么喜欢桃花，在凤凰岭那一大片荒芜的山坡上，全部种上桃树，那才够劲呀！”

牛三扛着锄把走远了，弘恩的心却不平静了。眼前盛开的桃花，让弘恩又想起了父亲扶苏。

那年，父亲对自己说：“弘恩，知道爸爸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记住，因为有个成语叫德重恩弘！”

（三）

小康接父亲来城里住小洋房，时间还不到三年。

每年三月，父亲总会去乡下长住一段时日。小康明白，父亲对老家屋后那一院子的桃花念念不忘。不待桃花落尽，树上挂满青果，父亲是不会回城的。

过上小康生活的小康，曾对父亲说过，城区公园里的桃花，远比老家的开得艳，看桃花，用不着舍近求远。

父亲却很较真，说：“小康，咱们的根在乡下，那里还有你爷爷的梦！还有众多的父老乡亲！”

父亲说这话时，小康的思绪便飘得很远很远。

那天，小康从煤炭局开完会回到家。父亲说：“是不是按照要求，一定要关了？”

“爹，这是大势，所有的都要关，会有补偿！”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小康，我想要你开车送我回趟乡下！”

“啥时？”

“就现在吧！”

“好的，爹。”

喻家湾的初夏，绿意葱茏，就连凤凰岭上那疯长的杂草也一片浓绿。下车后，父亲领着小康，来到凤凰岭下。

小康疑惑地盯着父亲：“您这是？”

父亲指着凤凰岭说：“牛三和我说过，村里找过农技专家来勘测，这方圆数百亩的荒山，最适宜种果树，特别是桃树！”

顿了顿，父亲接着说：“现在的政策越来越好，为鼓励荒山造林，助力老百姓脱贫，还有资金扶持！”

父亲转过头，用征询的眼光看着小康：“小煤窑里有钱赚，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而且，规模种植桃树，还可以让村里的老百姓受益！”

小康没有正面回应父亲。小康想起了多年前同村刘婶说的话：“小康，你生下来时，你妈问你爸，给你取啥名字好，你猜你爸咋说的？你爸说，就叫小康，小康生活的小康！”

一阵轻柔的风，裹着山中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小康突然间就想起了爷爷扶苏。

小康似乎看到，爷爷的梦想已经变成了现实。在春天，那一树又一树的桃花开得正艳，美丽的喻家湾俨然成了一个粉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