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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5月26日
原始与混沌中的生生不息
——读云岗长篇小说《大孔》

石杰

云岗的长篇小说《大孔》甫一问世,便引起了读者的强烈反响。我常想:“《大孔》的思考是什么呢?或者说云岗通过《大孔》表现出怎样的思想?很难找得到。他仿佛只负责提供一段民国民间史,一段大孔人在特定时间和地点所经历的特定生活,而不做价值判断。”

然而这种想法首先却让我自己心有不甘。曾经读过他的首部长篇小说《城市在远方》,痛苦、感动,视之为经典,至今珍藏在我的书橱里。后来,我忽然醒悟了:《大孔》是写苦难,也不完全是写苦难。说写苦难有些狭窄、片面了,局限在了怜悯和道德领域,是论者理性思维不足的结果。其实它的基本内容很简单,就是“食”与“色”。

“食”的地位不言自明,对生存来讲最为关键。“食”是生命赖以存在的最基本的条件,大孔人自然也不例外。可偏偏是这个“食”,在民国十七年出了问题。小说一开始就交代了,那一年本该“又是一个平平常常、不咸不淡的年份”,可自打开春以后却开始无雨。孤陋寡闻的我本以为这只是云岗的艺术虚构,网上搜索后方知竟有着实实在在的历史记述。强文祥先生在《乾县民国史稿》中写道:“民国十七年,陕西关中大旱。小麦薄收,秋禾则无种无收,大灾降临。民国十八年正月之初,乾县地面骤降暴雪,平地雪厚一尺有余,田间坎壕沟道形成的窖雪深可埋人,道路堵塞不通。积雪数月不化,树木多被冻死。雪灾之后又是大旱无雨。黄土干裂,硬如砖石……”小说的时间段正与此相吻合,文中内容正是这段时间里大孔人的有着史实佐证的遭遇。

因此,关中大旱在《大孔》中得到了真实的再现。饿殍遍野,民不聊生,能果腹的东西皆被村民用来果腹。小说将笔墨全力集中在大孔的干旱和大孔人的饥饿叙写上,所有的情景活灵活现,深入骨髓,令人久久不能忘却。书中人物围绕着饥饿而生,改变不了“食”的底色。

除了“食”,《大孔》中笔墨最多的便是“色”。这里的“色”,取宽泛之意,主要指男女间关系。“色”即繁衍,大孔人重家族亲情和子嗣繁衍,可以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家族亲情或许还属于至亲血脉层面上的,繁衍子嗣却是生命的本能。大旱之年,冯氏家族的长辈们最忧心的是什么?不是饿死,不是灾难,而是闯不过这道关卡所致的子孙稀少,后继无人。《大孔》开篇不久,冯得显就忧心忡忡地对冯得富说:“咱爷手里人丁兴旺,生有三子一女。到了咱父辈,伯生了你和得贵,二大三大只有我、得荣一个。咱们这一辈,你生了勤才,得贵有德才,我是和才,得荣是俭才,都是一脉单传。如果谁躲不过这一劫,那就真的断子绝孙了!”这是一个乡村知识分子的远见卓识,也是一个乡村家长的愁虑。所以,即使日子再艰难,冯得富也为侄子和儿子娶了亲;冯得显也把儿子赎了出来;冯得荣夫妇宁肯饮鸩而死也要把仅有的一点儿活命粮留给独生子,留下家里唯一的一条根。

小说中如此突出食色繁衍的叙写,彰显了大孔人当时的生存状态。历史已到民国,时间也已到1928年,可是大孔人已经被灾难逼得陷入了近乎原始般的生存状态。他们的生活里只剩下怎样才能获取到食物,怎样才能活着,怎样才不至于被饿死在荒年里,能把血脉延续下去是他们必须解决的问题。即使在如此罕见的饥饿面前,他们也没有失去求生的意志,也没有遏制生存的本能,也没有丧失繁衍后代的使命和责任感。这种原始般的混沌的生存状态,彰显出的是人的本性。正是这种本能层面的叙写,打通了我对《大孔》的主题思考的思路,架起了内容与作者思想间的桥梁,前面所说的那几个物象、意象的深层含义,也才由此获得了合理的阐释。

立于雪地的冯得显首先看见的是雪。“原来天地一夜间已经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偌大的水晶盒。北边横亘的无量殿山和南边蜿蜒的土山,也仿佛演化成了两条相悖而去的白龙,与牛角川结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天然的太极图。父亲的坟墓圆圆的、白白的,仿佛从地里钻出来的大白馒头,亲切中透出一种强烈的图腾。冯得显突然间明白了梦里父亲的意思,忙拔脚走到父亲的坟头,跪在半尺厚的雪地上,哽咽着说:‘大,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就放心吧!’”冯得显指的是什么事呢?是梦中的冯阔海在儿子面前再次直直地竖起了那根食指。同样的动作在他临死前也曾出现过一次,其含义是多维的,虚实叠加,起码有三重:救出狱中的独苗孙子,屋角埋着一瓦罐银元,最后一层却有些模糊了。比如对生死的彻悟,对现世的省悟,等等。

当云岗将“大孔”上升到抽象层面的时候,我意识到我进入了小说的思想腹地。在为父亲守墓的庵子里,冯得显默默回想着父亲的一生,回想着近来家庭的遭遇,也想到了天灾以后死去的那些大孔人,“……想着想着,‘大孔’两个字突然转了起来,且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最后变成了一个中间空空如也的圆。冯得显惊骇之余,细细琢磨起了这两个字:孔者,洞也。洞者,空也。大孔者,大空也……”这里的描写是什么意思呢?紧张?恐惧?惊恐为命运裹挟而使大孔人被集体吞噬掉?都有的,可内里似乎又不这么简单。

小说第一章曾经讲到了大孔寨的来历。“大孔”原为“大空”,因人烟稀少而得名。后来寨子里的人多了,尤其冯氏家族迁徙此地后,代代繁衍,人丁兴旺,“大空”也就变成了“大孔”。大孔因人而实,人在大孔中生,原来空、孔本是同一物事,只是代表着一个演变过程而已。人本是由空而来,随空而去,雪地里冯得显脑中幻化出的“大孔”的形态再次与小说起始处对“大孔”的名称的演变遥相呼应,有着共同的旋转、变化、含纳之意,是宇宙间无形之构架,大孔人则身处其中,颠簸着,苦难着,煎熬着也期冀着,在宇宙时空中承载着天灾人祸,在永恒的流变里演绎着悲欢离合。这使“大孔”与冯阔海竖起的食指、冯得显眼前的山川太极图、白雪、坟墓从形与神两方面有了本质上的联系,显示出共同的指向,都指向涵容、天地、流转,呈现出浑茫无定的缥缈、循环往复的动感、包罗万象的宏大、大道无形的浑然、万法归一的混沌。

小说的着眼点是大孔人的世俗生活,旨归却在自然、天地、流转,有着深刻的美学意蕴,彰显的是生生不息的绵延。正因此,《大孔》才有了其独特的价值和意义,才能将自己与当下浩如烟海的文学作品区别开来,这也是作家对以往创作的超越。它不仅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也是一首意境深远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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