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卉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北宋时期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张载提出的经典名言，后世概称为“横渠四为句”。古往今来，“横渠四为句”有多种不同的版本和解释，这极大地丰富了它的内涵。然而，要深入理解“横渠四为句”，需要将其与张载的生命历程、境界追求和思想创造紧密联系起来。西北大学魏冬教授所著《张载及其关学——“横渠四为句”视域下的现代阐释》，依据历史情境解读“横渠四为句”，为世人进入张载的精神世界提供了一个历史的诠释维度。

“横渠四为句”是张载人生志向的凝练总结。

“横渠四为句”是张载在50多岁时基于自我生命经验和心路历程提出来的人生期许。21岁前，张载承庭训、喜兵法，萌发了“为万世开太平”的初心；21岁到37岁，张载受读《中庸》，笃学志道，确立了“为往圣继绝学”的信念；38岁到51岁，张载出仕讲学，实践着“为生民立命”的理想；51岁到57岁，张载退居横渠，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著书立说、社会实践、教育弟子中，完成了“为天地立心”的追求。

“为天地立心”是张载一生最大的思想创造，“为生民立命”（确立全社会的价值信仰）是张载一生最大的理想，“为往圣继绝学”（继承圣贤的理念学说）是张载一生最大的事业，“为万世开太平”（实现社会的永恒太平）是张载一生最大的追求。张载的思想，就是要通过“为天地立心”来“为生民立命”，通过“为生民立命”来“为往圣继绝学”，通过“为往圣继绝学”来“为万世开太平”。可以说，“横渠四为句”是对张载一生价值追求的简要概括。

“横渠四为句”是张载精神境界的集中表达。

张载在《西铭》的开篇即展现了“大我”视域下天地万物的存在：“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在此视域下，张载认为，天地同为人类的父母，他人都是我们的同胞，而天地之间的万物也都是人类的朋友，人类应该将天地万物看作一体，发扬自己的仁爱本性去对待它们。天人万物一体观念，正是“为天地立心”的具体体现。

《西铭》接着展示了“大我”视域下的社会存在：“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幼其幼。圣，其合德；贤，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残疾、惸独、鳏寡，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将天地万物一体的思想应用于人类社会，人类社会就像是一个各尽其责的大家庭，发扬仁爱之心是每个人的应尽职责。“于时保之，子之翼也；乐且不忧，纯乎孝者也”，正是张载基于社会存在提出的伦理指向，即“为生民立命”。

《西铭》又提出：“知化则善述其事，穷神则善继其志。不愧屋漏为无忝，存心养性为匪懈。”据此，张载认为，世人要效法古代圣贤，将其文化思想发扬光大，这就是“为往圣继绝学”。

《西铭》最后落脚于“大我”视域下的人生境界，其言“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存，吾顺事；没，吾宁也”。如果生活富有、事情顺利、受人关爱，将之看作是上天对我的厚爱；如果生活贫困、事情曲折、没人关心，将之看作是上天对我的磨炼。活着，我就顺从本性做事；生命要结束了，我也坦然面对。如果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人生态度，又何愁天下不太平？这不正是“为万世开太平”的基础吗？

“横渠四为句”是张载思想学说的总体纲领。

在《正蒙》的《太和》《参两》《天道》《神化》中，张载建构了一个实有的、整体的、和谐的、运动的、有规律的宇宙——太和，并提出人要知天、事天，要在认知上了解天的性能——“穷神知化”，在实践中遵照天的规律——“存神顺化”。对天道的探讨，体现了“为天地立心”的志向。

在《正蒙》的《动物》《诚明》《大心》《中正》《至当》中，张载通过对生命存在形式的解释确立起人在万物中的地位，提出人应该发挥上天赋予的德性——“穷理尽性”。而人要“尽性”，就是要发挥“德性所知”，做到“大心”，“大其心，则能体天下物”，进而在行动上合乎道，这就是“中”。“中正”是人的基本准则，“中正”才能“顺理”，才能实现个人和社会的整体幸福，体现了“为生民立命”的现实关怀。

在《正蒙》的《作者》《三十》《有德》《有司》中，张载从历史上文明的创造者入手，回答了“往圣”的存在及其品性问题，认为孔子是“往圣”精神内核的集大成者，这体现了张载“为往圣继绝学”的文化追求。

在《正蒙》的《大易》《乐器》《王禘》《乾称》中，张载通过解释儒家经典来体现“渐复三代”的社会政治理想，通过对经典的解释，将“为万世开太平”的理想寓于经典的解释之中。

“横渠四为句”体现了张载的思想体系。其宇宙观的建构，体现了“为天地立心”的情怀，人生观的建构，体现了“为生民立命”的现实关怀，而对圣人和经典的诠释，体现了“为往圣继绝学”的文化使命，对道德实践和社会秩序的构想，体现了“为万世开太平”的社会理想。

“横渠四为句”不是孤立的四句教条，而是相互贯通的思想整体。“为天地立心”的“心”落实到人，也就是“为生民立命”中的“生民”；将“为生民立命”的“命”落实到历史中的“作者”，也就是“为往圣继绝学”中的“往圣”；“为往圣继绝学”中的“学”，最终体现为亘古不变的真理，也就是“为万世开太平”的“万世”，而“为万世开太平”的“太平”，不仅是每个个体的身心和谐、整个社会的群体和谐，而且还指向人与天地万物的和谐，也就是《易传》所说的“保合太和”，这就是身心、你我、天地人圆满和谐的境界，也就是张载所追求的“民胞物与”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