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英

我上大学期间有幸看到过王子武先生出版的那本水墨人物写生集，虽然很薄，但是每一幅作品都是那么震撼人心，每一个人物都如此栩栩如生。人物性格刻画入木三分，笔墨运用炉火纯青，充分体现出了王子武先生笔墨的表现力。他把过硬的西画造型能力运用到了中国画之中，并且结合得天衣无缝，大大地增强了中国画的表现力。看到王子武先生的画之前，我主要是学习黄胄和蒋兆和等前辈的作品，受益匪浅。但王老的画让我耳目一新。虽然他师承蒋兆和先生，却更加深化了传统笔墨的趣味与内涵，把文人画的因素融入其中，看得出那是经过了中西方语言的深入研究所取得的成果。

王老以行云流水的从容、淡定的行笔表现人物。他的笔法悠然自得，藏力度于骨子里，含而不露。纵情之时，其笔墨如疾风暴雨、海啸雷鸣，在文雅气质的背后分明隐含着一种具有铮铮铁骨、大义凛然的坚强人格。这不仅仅是从画面中感受到的魅力，也是通过他的自画像看到了一种气质坚定的完美人格。在我心中，王子武先生是完美的。

他的才华是倾尽毕生艰辛换来的。我们从王子武先生的诗中可以看到他是经过了怎样艰苦卓绝的努力，“惨淡经营愧无能,枉费衣食哭无声；画不出奇画到死,不负此生了此生”。原来所有的天赋背后，都是超出常人的努力。我看到的王子武是：蹉跎岁月不惧艰，苦修书画勇登攀，一身正气人格树，巨擘不负丹青缘。

正是他的作品影响了我的写意画，让我除了画工笔画以外，还涉猎了一条小写意的水墨人物画道路。

20世纪80年代末，我在京丰宾馆第一次见到王老。晚上吃完饭，我便来到了王老住的房间。他靠在床头上，腿上盖着被子，手里拿着一本书。我早就听说，王老很注重读书。他的笔墨内涵正是出于他的学识。此次一见，更印证了王老爱读书的习惯。

王老为人谦虚。对待晚辈，他总是客客气气地阐述自己的心得。他说话的语速很慢，也不连贯。每当听到别人赞美他的画时，王老就会说：“我画得不好。”我想，他说的应该是真心话，他认为自己应该能画得更好。这一点我是有体会的，作品好坏，只有作者自己最清楚。齐白石曾经也说：“我总觉得自己画得不够好，可是拿出去展览一看，他们比我画得还不好。”可见在艺术家心里，对自己都有着超高的标准。

王老特别尊重别人，不会直率地批评别人。他也常说别人画得好。我见到王老时他也这样对我说，让我羞愧难当。王老夸大家画得好，一半是因为谦虚，一半是他真的能看到别人的长处。

第二次见面是在深圳，我去王老家里拜访他。王老的家很简朴，东西塞得满满的。

再一次见到王老是在深圳青藤茶社举办的一个作品观摩展览上。王老从来不出席开幕式，他不喜欢那么多人。所以转天，王老才到茶社来看我的画展。他看得是那么认真，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看。他给予了我很多鼓励，肯定了我的努力，就是不肯批评我。可我是多希望能得到他老人家的指点啊。

我很少去深圳，所以和王老见面的机会很少。2003年，全国政协举办各省市的优秀画家系列十人展。当广东的展览在全国政协礼堂展出的时候，我有幸又见到了王老，还见到了他参展的作品。能有机会面对原作学习，对我来说实在太难得。我再一次从他的作品中领悟到了写意画的意象思维所给予作品的无穷魅力。

竹子是古人常画的题材，但基本都是依据真实的形象来表现。可王老的竹子与古人完全不同，它是王老心中之竹，完全是以自己的感觉赋予它艺术的节奏，概括简洁却又入木三分。他赋予了自然之竹一种艺术的生命，或者说是自己心境的外化，那是一种脱离世俗的境界，那种味道深深地抓住了读者的心。

在西安举办的一场展览中，我见到了许多王子武先生的作品，真正领略到了大师作品的魅力。一张齐白石头像的水墨稿，我百看不厌。笔墨把眼球的空间体积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精彩。运用中国画的工具材料，把人物刻画得那么深刻、传神，恐怕是非王老莫属了。曹雪芹的肖像画，同样让我印象深刻。虽然以前在琉璃厂也看见过这幅画，但是这次重新看见还是带给了我很多新鲜的感受。线条概括且丰富，体现出作者超然世外的心境。还有一张齐白石的白描肖像画，线条勾勒得既磊落又委婉自如，真是写意白描之经典！

再有一张震撼到我的作品是他画的屈原投江。这是一张王老少有的阔笔没骨的大写意作品。他理解屈原，崇尚屈原的人格，屈原那股子倔强劲儿，与他十分相似，那种悲怆情怀也与他的性格相契合。他画屈原，也是在画他自己。我能想象得到他作画时的状态，下笔如汹涌的黄河壶口在咆哮，呜呜呜地轰鸣着完成那阔笔的泼墨，那画中的人物是屈原，也是王子武。这是我看到的画屈原的作品中最受触动的一张。

那年冬天，王老由于身体原因搬到了女儿王小燕在北京的家。我便有了更多的机会接触王老，这让我喜出望外。等到天冷的时候，王老还是搬回深圳居住了。后来他的身体不好，需要住院，我和友人宋雨桂就帮着联系了深圳的医院。对此，王老和小燕都十分感谢我们。小燕说王老要送我一张小品，以示感谢，这让我深受感动，但万不能接受。

可喜的是，王老恢复得不错。我去深圳看望王老，他应邀出来吃饭，不过人看起来瘦了很多。我带着硬卡纸，想在吃饭之前给王老画张肖像画。很希望能像王老画蒋兆和那样，给王老画一张像送给他。王老很高兴来做模特，遗憾的是我因为很久不写生，画得并不理想。

惊闻王子武先生溘然长逝，瞬间泪目，心如刀绞。

自上次王子武先生艺术研讨会后，由于疫情的原因，再也没有见到过王老。原指望这次给王老举办画展时能再次见到他老人家，没想到他却这样急匆匆地走了。我如鲠在喉，无所适从。

王子武先生是当代最杰出的中国人物画家之一。在写意人物画中，王子武先生把西画的元素与中国画的笔墨融合得超凡脱俗！他的作品内涵深刻，人物形象的刻画与笔墨的表现，可谓大师级别。他为中国画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王子武先生是我最崇拜的人物画家，他为人谦和、低调、真诚、质朴。他总是全身心地浸润在艺术的长河中，用他的生命谱写出灿烂的光辉，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王子武先生晚年病魔缠身，深受煎熬，如今离开了，也算一种解脱。可我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我为中国画坛失去了这样一位人格高尚、成就斐然的艺术大师而深感悲痛！

王子武先生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王子武先生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