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鸿

卫青与霍去病是舅甥关系，卫青长霍去病约十余岁。

他们出身寒微，能入未央宫，纯凭运气。他们并不懂兵法，而率汉军征伐匈奴，以战功封侯，流芳百世，扬名四海，这只能是在历史的一瞬之间才会发生的奇迹。

出身卑微的卫子夫，不知道有怎样的一种魅力，竟使汉武帝沉迷。此女还确实杰出，虽然色衰难免，上也再三追求新欢，不过她仍能坚持到公元前91年，卷入巫蛊之祸，自杀而薨。在未央宫49年，当皇后38年，几近卓绝。

有一天，汉武帝在灞水完成了祓禳之祭，便往平阳公主府上去。这是公元前139年，上才十八岁，朝气蓬勃。上之姐嫁平阳侯曹寿，遂呼平阳公主。

汉武帝当皇太子的时候，以陈阿娇为妃。刘彻登基，她便立为皇后。陈皇后数年未孕，平阳公主遂想给弟帮忙。当然，一旦成功，也会增添她的政治资本。凡人，自己的利益越大，就越要为自己谋划。她预先给上准备了几个姑娘，然而上却比较冷淡。

用餐之际，有讴者演唱，汉武帝竟独悦卫子夫。上起行，平阳公主令卫子夫侍奉。卫子夫送上至轩车，卫子夫得幸。汉武帝高兴，就要带卫子夫至未央宫。平阳公主更是高兴，她轻拍其背曰：“即贵，愿无相忘！”

宠爱加身，卫子夫的命运便彻底改变。公元前138年，她被封为夫人。在生了三女之后，公元前128年，她生刘据。母以子贵，遂立为皇后。

卫子夫有兄卫长君，有姐卫君孺和卫少儿，有弟卫青、卫步和卫广，皆为卫媪所生。卫青、卫步和卫广悉为私生子，然而这不影响卫媪的品质，因为那个时代，两性寻欢约束甚少。霍去病为卫少儿所生，也是私生子。以卫子夫居未央宫，当皇后，他们也都有机会改变命运。

不过卫青与霍去病成为英雄，完全是打匈奴的屡屡战功所成就的。

卫青开始在建章宫供职，并不显要。后为侍中，当了汉武帝的近臣。接着任太中大夫，掌议论，遂有机会发表征伐匈奴的意见。

公元前129年秋天，汉武帝拜卫青为车骑将军，出上谷，击匈奴。

上谷在今河北怀来一带，当时就是前线。卫青率汉军万骑，在此兴师，直奔茏城。茏城，或曰龙城，是匈奴的祭天之处，属于信仰文化的中心。茏城究竟在今之何方，司马迁和班固皆语焉而不详，遂唯有考古证明了。卫青在茏城获首虏七百人，以此战功，汉武帝封其关内侯。

实际上还有几位将军，兵分数路，各领万骑击匈奴。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无战功；骑将军公孙敖出代郡，亡七千骑，当斩，赎为庶人；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为匈奴所擒，脱归，当斩，赎为庶人。看起来卫青善于击匈奴，不过也许他有神灵的保佑吧！

汉军的突袭，激怒了匈奴军臣单于。公元前129年冬日，匈奴数千骑盗边，对渔阳的侵害尤甚。汉帝国不得不派材官将军韩安国屯兵渔阳，以备匈奴。到了公元前128年秋天，匈奴二万骑犯境，杀辽西太守，又攻渔阳，太守及千余人败绩。接着匈奴包围了韩安国，千余骑遭杀遭掳。俄顷，匈奴又入雁门，千余人受到杀掠。

汉武帝的政策很是强硬：打！公元前128年秋天，上遣车骑将军卫青率汉军三万骑，出雁门，遣李息领兵出代郡，以击匈奴。卫青有战功，获首虏数千。

那年春天，卫子夫生刘据，汉武帝有了皇太子。

胜利之势，必须用好。公元前127年，汉武帝遣卫青出云中，今之内蒙古托克托一带，至高阙，至陇西，猛攻匈奴。

河南之地曾经有匈奴活动，蒙恬逐戎，从而属于秦。蒙恬向北渡河，作亭障，就是保卫河南。秦末，逐鹿中原，匈奴冒顿单于便向南渡河而牧马。彼时，河南之地由匈奴楼烦部和白羊部控制着。卫青指挥汉军一举败之，获首虏数千，畜百余万，夺取了河南。汉军又筑朔方城，以积极防御。

河南归汉帝国，此乃征伐匈奴战争的一个转折，标志着匈奴转衰，汉军趋盛。

卫青全甲而返，汉武帝遂以三千八百户封其为长平侯。他的部属苏建得封平陵侯，张次公得封岸头侯。

匈奴军臣单于死，其弟伊稚斜单于立。匈奴上上下下，怨恨汉军占领了河南，并将反报。公元前126年夏日，匈奴数万骑入代郡，杀太守，掠千余人。至秋天，又入雁门，杀掠千余人。公元前125年，匈奴再入代郡、定襄、上郡，杀掠数千人，并数寇朔方，杀掠吏民。

公元前124年春天，卫青率汉军三万骑出高阙击匈奴，有苏建为游击将军，李沮为强弩将军，公孙贺为骑将军，李蔡为轻骑将军，皆隶卫青，俱出朔方。李息和张次公领兵出右北平，予卫青以协助。

匈奴右贤王所据之地，东到燕然山，今之杭爱山，西到金微山，今之阿尔泰山，自以为汉军不会来，遂饮酒作乐。不料汉军深入六七百里，突然夜围右贤王。其大惊，仓促之中，携其妾向北而亡。汉军获裨小王十余人，男女一万五千余人，畜数十万至百万。

汉武帝满意，遂令使者至塞上迎接卫青，益封其八千七百户，拜为大将军。上还对卫青三子有封：封，长子卫伉宜春侯，二子卫不疑阴安侯，三子卫登发干侯。卫青觉得三子尚在襁褓之中，不敢接受，却也不敢违逆。

凡跟随卫青的将军，只要立有战功，汉武帝能封尽封，表现了一种慷慨。

匈奴不甘逃窜，遂在公元前124年秋天，以万骑入代郡，杀都尉朱央。

这是不可接受的，必须打。公元前123年春，卫青率汉军十余万骑，出定襄击匈奴。公孙贺、公孙傲、赵信、苏建、李广和李沮六将军，悉属大将军调动。汉军驰骋数百里，获首虏数千而返。

大约一个月以后，卫青带数将军再出定襄击匈奴，获首虏一万余。可惜这一仗大将军战功不显，未能益封。

苏建尽丧其兵，便见大将军，以待惩罚。卫青很是谨重，觉得自己处理不妥，遂交汉武帝处理。上未诛苏建，允许他赎为庶人。

遗憾的是赵信投降了，他还带去了汉军八百骑。赵信本是匈奴，曾经任裨小王，沙场败绩，归附于汉，封为翕侯，以前将军用之。伊稚斜单于以赵信熟悉汉军，授他为自次王，又以其姊妻之，显然要利用他。赵信的建议是，让匈奴离开阴山一带，转徙漠北，若汉军来打，等其疲极而歼之。

正是在这样一个阶段，汉武帝封霍去病为冠军侯。

卫少儿是卫皇后的姐，其子霍去病遂能在未央宫生活。汉武帝欣赏他，霍去病十八岁便当了侍中。当然，他也勇于骑射，深受上的喜欢。上存培养之心，任霍去病为票姚校尉，让卫青带着击匈奴。卫青知道上的心，便选壮士八百交霍去病指挥。公元前123年，霍去病初赴沙场，获首虏过当，上以二千五百户封他为冠军侯。

公元前121年，汉武帝拜霍去病为骠骑将军，其出陇西，出北地，连击匈奴，并顺利接收匈奴浑邪王所归附四万余人。

汉便设五属国，并在河西置武威郡和酒泉郡。汉帝国夺取河西之地，是空前的变化，这使通西域成为可能。

霍去病战功辉煌，再三益封。卫青是汉武帝的亲贵，不过现在看起来霍去病更显亲贵了。

匈奴仍会盗边犯境，然而谁优谁劣，已经分明。匈奴旋入右北平，入定襄，杀掠千余吏民。

赵信认为汉军不能靠近漠北，更不能至此攻击匈奴，这使汉武帝非常恼火。

公元前119年，上令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各率汉军五万骑，并配有步兵及辎重部队数万人，攻击匈奴。上要粉碎赵信之言，汉军的目标是漠北，是伊稚斜单于。

汉武帝命骠骑将军对付伊稚斜单于，霍去病遂将出定襄，而卫青则会出代郡。捕虏，其透露单于居东，于是上就调整了部署，要霍去病出代郡，而大将军则出定襄。若霍去病能灭或能擒单于，其战功莫大焉。上显然在偏向霍去病，愿他有更多的战功。

发现汉军兴师，赵信得意地对伊稚斜单于说，汉兵即度幕，人马罢，匈奴可坐收虏耳。遂向远方运其辎重，并在漠北置精兵。

出乎卫青的意外，他率汉军骏奔千余里，竟遭遇了伊稚斜单于。汉武帝想把倾覆单于的机会让给霍去病，但这个机会却使卫青碰到了。大将军遂令武刚车环绕为营，火速围剿，又令五千骑飞流而去，以拦截别的匈奴，防其支援。当是时也，匈奴大约有一万骑已经直扑过来，形势极为严峻。

恰恰夕阳坠落，天色发昏，而大风扫地，沙砾射目，汉军和匈奴彼此都看不见了。为阻伊稚斜单于跑掉，卫青又令部队从左右两边包抄。

伊稚斜单于怎么也想不到汉军骤聚帐门，且兵强马壮，遂决定速撤。他匆匆坐上六骡车，有数百警卫以高大骐骥相护，奋力破圈，向西北方向而逃。

暮色越来越厚，汉军和匈奴彼此纷争，死伤相近。这时候，汉军捕虏，才得知伊稚斜单于跑掉了。卫青令轻骑快追，自己也催马追去。急行二百余里，天渐渐亮了，竟未见伊稚斜单于。

虽然没有逮捕伊稚斜单于，不过这一仗汉军获首虏一万余。

前将军李广、左将军公孙贺、右将军赵食其和后将军曹襄，皆隶卫青，几近为军团了。遗憾的是，当大将军与伊稚斜单于搏斗之际，李广和赵食其迷路了。李广觉得罪重，昂然自杀，赵食其遂赎为庶人。

卫青入塞，计其战功，获首虏一万九千，但汉武帝没有益封他。凡他的吏卒，也无一得封。

霍去病所率汉军与卫青所率汉军一样多，不过骠骑将军并无裨将，遂以数位大校为裨将。其骏奔二千余里，以取用匈奴之食，殊远可达。他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瀚海，为汉帝国增山广地。霍去病获首虏七万零四百四十三，汉武帝喜悦，以五千八百户益封骠骑将军。凡霍去病的吏卒，或封侯，或升官，或得赏，这也是上偏向霍去病的一个证明吧！

汉武帝遂设大司马之位，卫青和霍去病皆为大司马。舅甥的俸禄相等，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是，卫青见凉，霍去病更加显赫。

卫青的门下一一告辞，几乎都投奔了霍去病，唯司马迁的朋友任安不去。世有义士，不过人性往往执于势利。

达观此役，意义颇大。它毕竟迫使匈奴离漠南而去，汉帝国可以通西域了，丝绸之路要出现了。

顺便指出：公元前一世纪中叶，匈奴帝国争权激烈，立有五单于。后，呼韩邪单于质子于汉，对汉称臣，欲得汉帝国的支持。公元前51年，呼韩邪单于至甘泉宫觐见汉宣帝，称自己为藩臣。由此，匈奴帝国分裂为南匈奴和北匈奴。南匈奴不丧其俗，然而隶汉，渐渐汉化，并保护汉的疆域，而北匈奴则在漠北苦斗。公元89年，窦宪和耿秉率汉军追击北匈奴于稽落山，北匈奴败绩，降有二十万余人。汉军登临燕然山，得意而返。公元91年，窦宪派耿夔、任尚和赵博数将军，至金微山追击北匈奴，之后北匈奴西遁，漠北空矣！汉帝国征伐匈奴二百余年，至此，匈奴的威胁结束了。汉帝国对匈奴的胜利，也是农耕民族对游牧民族的胜利，其启示甚深。

公元前117年，霍去病薨，仅二十四岁。约公元前105年，卫青薨。